余世存书房:不只是家还是诗意栖居的地方
发布时间:2024-03-20 01:18 浏览次数:次
这期节目录完半年之久,在制作周期里,我脑海当中一直回荡着这个意象挥之不去。
所以他的家,除了是家之外,更是i人的港湾,他和他的书共同诗意栖居的地方。
在此前大家都不容易的几年里,余世存在《时间之书》里写下的“年轻人,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七八月自有答案。”被人民日报转载,鼓舞了无数焦虑的灵魂,也让这位书斋中的学者被更多的大众读者所知晓。
而想到探访他的家,是因为在他的著作中“生活之学“肆意流淌,相较于大多数男性作家来说,他的笔下有更温和更现代更值得向往的家庭生活和天伦之乐。余世存夫人也是业界一位有影响力的出版人,夫妇共同的家园,也是两个读书人共同的精神空间,还是一对有着幼子的中年夫妇,他们的家到底什么样子?
余世存的家在通州之畔一众别墅区里,竹林掩映,现代的园林规划里因为主人夫妇的特质又准确地呈现出传统文化生活的从容和节律。
余世存的家分为地上地下三层,位于二层的是夫妇卧室、孩子卧室和长辈卧室,一层空间做了全部打通的设计,主体是书房,主角是书。B1也是一个巨大的书房,更多是作家独处和写作的所在。B1书房仿佛一个人沉浸下来的隐世之所,一层的书房又有海纳百川的流动感。
院落里还另有得天独厚的阅读与创作空间。这种俯拾皆是书,到处都是书房的家居设计简直是满足了读书人的全部想象。因此节目播出后被观众们誉为“读书人的人间理想家”。
夫妇俩的家整体是夫人操刀找设计师朋友帮忙设计的。但并不女性化,也没有过分强调男主人的使用感。整个空间的融合性极强。除了对书的尊重外,有现代主义对于空间借取的巧思,有考虑到长辈小孩的亲子共用区域,有充分满足男女主人各自独立工作的封闭空间,有院落有天有地有花有鱼。院子里的小鱼各自都有名字,分别对应了一家三口。所以才出现了节目里他们的孩子小墩墩儿跟我说“我捞上来的这条鱼好像是我自己”,稚子童趣,莫过于此。
让我尤为动容是两处设计,一是作为总设计师的女主人为男主人的需求改造了一层空间,把一间客用空间改成了小茶室,方便男主人一个人要小憩和坐卧。总存在于装修设计当中的“客人的需求”被降低了,实际生活中夫妇之间更自由独立更疼惜彼此的需求被尊重了。婚姻当中那些“凭什么要这样迁就”由此变成了“他觉得方便就好”。这才是婚姻的价值和家的意义。
二是院落里面的传统和现代陈设亲密结合又相安无事,没有一丝一毫刻板印象里大作家的家那种造作和规矩。有神态庄严的佛像和姿态灵动的树,也有孩子的奥特曼和看起来很久没玩的篮球架。一家人经常在此处嬉戏,也不妨碍余世存一个人在此处读书和写作。男主人很实在表示这满园的花都是长辈在打理,女主人也坦荡地说孩子的教育还是爸爸管更多。这是一个三代共居的家,也是一个夫妻一起育儿的家,家庭中每一个成员都可以彼此承认对方贡献和分担角色。
上个世纪《洛丽塔》作者纳博科夫在浴缸里躬身垫着一块木板写作也能养活自己的妻小,家是一个空间也是成员关系的具象实体。
余世存的家既是他书中豁达通透的精神自我之外延,又是这对夫妇幸福家庭生活的容器。令人神往之余,也为我们解锁了当代中国一百种文化生活方式之一。
以下访谈摘自建投书局和澎湃新闻·翻书党联合推出的“书房里的世界观”系列专访
曾经有人问过我说:你的书房是什么样子?我说我的书房是流动的。因为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一种——说流浪可能太严重了,但是确实有一种流浪的感觉,我搬家就搬了一二十次,每搬一次家都要丢一些书,所以这个书都是后来陆陆续续又补充了一些,两三年前稳定下来才有了这个书房。
这个书房里把我大学毕业以来的书都加起来,可能五千册。书也是很杂,比如以前买的那种西方哲学美学的书,西方诗歌的书很多,后来有很多中国文化类的书,比如说书架顶上那一排都是商周时期的出土文物图案的书,因为只是作为工具书用,当然很少打开。我这楼上的这些书就是大部分是以中国文化为主,我楼下有一个书房有些是以前买的一些西方的书,但也是中国文化的书籍多。我的书房利用率不是很高,它主要起一个收集的作用。我这几年写了有一二十本书,很少在书房里面写成。现在回忆起来大概只有《时间之书——二十四节气》那本书,还有《老子传》的修订是在书房写的。所以我每次去一些大学教授的家,就特别羡慕他们的那个书房整整齐齐。而且摆的参考资料查找都很方便。像我们这种稍微有点野生派的学者,就好像就完全是野蛮生长,所以书房我也很难说我利用得有多好。
书房现在对我来讲就相当是一个起居室。我的孩子玩的时候,他能够在这么一个的书房里面。还有很多我的邻居都知道,他们从这儿走过,都会从窗外看,我这儿有一排书架,他们就觉得好。用书装饰家,有种特别的味道,所以我觉得我可能也影响了他们。这个书房虽然我写作、读书利用得很少,但休闲的时候特别方便。经常抽出一本书,又让你觉得又能给你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书房还有一些很神奇的事情发生过,我曾经想找一本书找不着,因为现在书堆得我没有大概的分类,所以找书不太容易。有一次有个朋友送了我一本的老师黎锦熙写的《史纲》,半年之后我就发现找不着了,我要写一篇文章特别需要那本书参考。因为那本书我读过,而且我知道我要找的资料是在大概是书的前半部分还是后半部分,在左边的页码上还是在右边的页码上,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就找不到那本书,结果我在这个书房里走来走去,走了大概有一两天的时间,突然有一次,我就莫名其妙地,闭着眼睛走到一排书架那儿,然后我一睁开眼睛,它就在我眼前。特别神奇,后来我就写那篇文章写得特别顺手,所以我觉得这个书房它给我的是很新的感受。比如说我以前很少读古人的诗,但我后来发现原来书架上还有很多《唐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这些天隔离期就到院子里面待一待也好,在书房里面坐一坐也好,我打开古人编的别裁集,打开后一看,竖排的繁体字很有感觉,也很有味道,又能够理解古人的那种心境。因为现在经常读一些古人书觉得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但是最近几年突然发现,在自己的书房反而能够接近古人的那种心理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感觉。
我当然对阅读非常有信心,而且我觉得我这个人虽然在很多同学和朋友看来,前半生不太成功,但是到现在为止,可能大家还是会承认,我选择了这条路虽然很艰难,但是还是走通了。就是通过阅读来谋生也好,或者让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也好,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做得还算及格,我觉得这都是得益于我的这种阅读经验,得益于我的阅读生活。
我后来也确实发现跟我的同龄人相比,他们的知识储备和思维方式还停留在大学毕业的那几年,他们的知识没有更新,我可能走得太快了。比如我年轻的时候,我们知识结构里面是根深蒂固的西方文化为主体的,中国文化只是用的。但后来我发现,我的阅读里面不仅仅仍然有西方文化的东西,其实也有大量的中国文化的东西,而且我们的那种思想资源从单一的,比如说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想资源、西方科学理性的思想资源,又转向了包容兼容了中国文化的东西。我这些年写的中国时间的三部曲,还有对易经文化、对中国的干支纪年的研读,其实都是一种大的兼容。
这种阅读既使我能够跟读者更平和地交流,又能够让我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说到阅读对我的意义其实也具有励志性,我从2000年开始就没有进入任何体制,放弃了机关单位、媒体平台,包括一些私人企业的邀请,完全靠阅读写作谋生,现在总算安定下来了,也还算比较满意。虽然一再有人说时代不太好,写东西很难。其实从阅读的角度看,我觉得汉语写作有太多的空间、有太多的东西可写。
我们这大半生完全是受益于阅读,我们也应该提倡阅读也是一种成功,而不是说看着社会上流行的那些短浅的成功。我们也都知道,以前在我们看来很成功的人经过三五年之后,都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他们的问题,关键就是他们精神世界不够丰富、不够牢靠。这种精神世界的丰富和牢靠,最主要的是来自于有效的阅读。写作也好阅读也好,它确实既是安顿自我的方式,也能够有效地服务于周围的社会。
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有过焦虑和自我怀疑。但是后来我遇到一个老先生,是桐城派的一个大家的后人,原名叫方管,笔名叫舒芜。这个文化大家其实没有正规的学历,也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他跟说他抗战期间在重庆,当时穷得每天只能用酱油泡饭吃。吃一碗酱油饭,就跑到书店里面看书,头发一两月都不理,长的要命。当时在书店里面看到的都是一样年龄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在书店里面看书,今天看到多少页,没有钱买不回去,就记住页码,明天再来看。这种阅读才是很多年轻人年轻时侯应该具有的一种生存状态,他们不考虑哪年买房买车,或者说三年之后能不能买到房,他们只是考虑他们关心的:要如饥似渴地去从书中去寻找答案,甚至不一定去寻找答案,就是如饥似渴地阅读,本身就是青春期的一种生命状态。
因为这样的一段时光,他们后来才能够在社会当中脱颖而出。像舒芜那代人,他文凭没法跟西南联大的毕业生们比,也没法跟国统区的中央大学的毕业生比,但是他后来能够在文化界中脱颖而出成为文化大家,用他的话都是得益于他年轻时候的那种阅读。
年轻人不要怀疑,阅读三五年的时间,甚至十年左右的时间,对你的未来的人生一定有帮助。就像我现在经常跟一些年轻朋友讲的,不要大学刚毕业之后就开始立定你的物质目标,你需要有五年十年的游学时期。这种游学不一定去读个文凭,而是要跟更多的人交流,去阅读更多的东西,就是我们古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交四方朋友,我觉得这是年轻人需要取得的,进入人生大门的几把钥匙。青春期的阅读,就应该是一种狂野的、如饥似渴的。
至于碎片化阅读带来的一些问题我觉得不需要多虑,只要一个人能够真的进入了阅读的门槛,他知道阅读的乐趣,他自然会进入深度的阅读。我曾经劝过很多人:如果你们喜欢,你就认真地去找其中一本书,翻来覆去地读进去,那就会变成你自己的东西。我写《老子传》就是因为当时读《道德经》的次数太多了,后来发现其实我可以写那样的书,所以我就写了。同样去年出《己亥:余世存读龚自珍》也是,为了那本书,我把龚自珍的年谱、龚自珍的诗集著、龚自珍的传记看了太多太多了,后来自己俨然成了龚自珍的专家,我才能够动笔写书。但是首先刚开始的时候,你一定是出于兴趣。
我这些年其实逛书店比较少。我记得大学刚毕业那段时间经常去书店,我原来在一中教书,鼓楼那个地方离三联书店、中国书店很近,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往那边跑。所以我觉得逛书店应该是成为年轻人,包括读书人的一种类似于朝圣之旅。因为只有你进入了书店,你才知道这个世界之大,知道人的思维和智慧的丰富。而不要觉得自己读了一本书、写了一本书,或者对一本书有特别的思考,就觉得自己可以秒杀天下了。因为年轻人容易狂妄,进书店就能够让自己的心理状态得到某种校正。所以我还是建议要去逛书店。
实体书店它不可能消失,因为我们个人的阅读或者购书还是需要实体书店的体验。这次疫情虽然对实体书店的冲击很大,但是我希望全社会都来关心,大家共同帮忙,让实体书店更好地生存下去。
我觉得书店人,他应该首先是心态要更从容一点,当然优雅也是其中应有之意。而且他对书要比较了解,他应该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阅读和跟读者、作者们打交道,这样有利于提升他自身的生命的感觉和职业的感觉。书店人应该有一种骄傲、荣誉感,他卖的商品跟社会一般的商品是不太一样的,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书店人应该有一种身份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一家好的书店首先让读者进去能够坐下来赖着不走。所以我觉得书店对买书人来讲应该很舒适,他进去觉得很温暖、亲切。他愿意本来说我想好了今天要买一本什么书,但是进去的时候发现其实吸引到我的是其他更多的东西。所以我本来只想花一百块钱买两本书,但是我进去反而买了三百块钱五六本书,而且很开心。我觉得让读者有这种体验就比较好。
我有几年跟舒芜先生交往很多,我就到老先生家去借书,借过一本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因为书是三联书店刚刚出的,舒芜先生很快就读完了,而且他读那本书划了很多线。我拿回去读,但是没有读完我就发现那本书丢了。舒芜的女儿后来跟我讲,她说我爸爸接到你的道歉信非常不高兴,老先生说我做了那么多笔记,本来想抄成卡片,结果就把书弄丢了。老先生一个星期吃饭都吃得不香,我特别内疚难过。后来我回老家,去我二姐夫家发现,居然我二姐夫把这本书顺回老家了。我后来把我二姐夫批评了一顿,我说你拿我的书也没告诉我,而且你应该知道这本书是我借别人的书。特别特别可惜。因为这件事让我后来写了一篇《我的世纪的华宴》。
我们大半生阅读其实有很多类似这种很奇特的故事。因为喜欢穆旦,打开了一个世界,我们认识了穆旦的夫人穆旦的女儿、穆旦的朋友们。有一次在新街口等公交车的时候遇到郑敏的女儿,郑敏是北师大的教授,也是“九叶派”的著名诗人。然后我们就谈起来了,我说我比较喜欢穆旦,她就问你喜欢穆旦的哪一句诗,结果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喜欢的那句诗读出来了,而且是一样的。那句诗叫“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人的生活”。这句话,当时对我们的触动特别大,我觉得这也是让一个年轻人走向成熟的一个比较好的诗。我没想到,跟一个诗人的女儿在一起交流,这句诗居然能够引起这样大的共鸣。
可能越来越多的苗头和倾向表明我们人类文明会住进移动互联网络,书的电子化不可阻挡,所以传统的纸质阅读反而会变得更有价值,以后我们读纸质书,可能更有艺术欣赏、生命参与的感觉。有些工具类、参考类的书,可能更多地以电子书的面目呈现,但有些特别好的书,它既可能是电子书,也更应该是更为精致、更为讲究的纸质书。这样我们对书的阅读和观感会更为丰富,不仅仅是一种把它当作功利性的来使用对待,而且确实是像中国古人讲的要敬惜字纸一样,有一种敬畏之心。当我们翻开那些书的时候,就有一种庄重感。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阅读的一种很好的体验。
我的理想生活,就是阅读、抄书。抄书特别好玩,我也见过有些前辈学者,他们抄读书卡片的勤奋程度,我们是难以想象的。看钱钟书的读书笔记,你没想到他抄那么多。
我和我的同学在大学期间发现了穆旦,但是穆旦当时在国内还没有出版,所以我们只能从图书馆里面找以前的老版本,借来之后就把他的诗全部抄下来。所以后来穆旦的诗我还是大段大段会背诵。因为抄的过程就有一个记忆的过程,用最原始的办法、用笨办法抄下来,这样它变成你的东西的概率才会大一点。这个特别值得提倡,笔墨纸砚也好、钢笔也好、毛笔也好,抄一抄,会特别有乐趣。
我曾经很无聊的状态下抄杜甫王维的诗、抄五言的诗,抄了很多很多,后来发现抄的过程中你就进入了状态,而且你抄下来的东西其实也是变成自己的一种小文创产品,可以送给朋友都很好。
当然除了抄书,还有一个很好的读书方法是划线还有折页。有些朋友说不会给书写读后感和书评,我说其实是你读的过程中,你就应该留意你心动的那个东西。触动到你,你就给它折下来。如果一本书有一二十处你折过的东西,你再回看,这本书大致的内容你又温习了一遍。还有你写书评也好、给别人复述也好,这些折过的地方就是很重要的一个段落。如果你再把它抄下来,就相当于你的书摘。你把这些书摘再按起承转合转化一下,就可能是一篇很好的读书报告。
身为知识分子,让我的作品跟一般的作家相比,它有一些思想的脉络,尤其这种思想的脉络一推动我,把现代西方以及古典中国能够打通。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不是大家以为的纯文学意义上的作家,而是一种更广意义上的作家。可过去的士大夫的那个士,或者说谈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可能更接近于这两个词语,是这个意义上的作家。
我的目标和追求,一是要回答中国文化的走向问题,第二是希望能够给个人找到一条能够安身立命的道路,第三是能够为大家寻找一套人如何跟自然和谐相处的方法。特别是后一个,我觉得在疫情期间其实也是显得更为重要。虽然我们文明这么强大,但是我们都能够被生物界的小小的病毒深深地影响,这就说明我们人类还是要把学会跟自然相处当作一门功课来对待。
穆旦和艾略特的诗对我年轻的时候影响比较大,这些年影响比较大的是庄子、易经这样的书。今天早上我还看到我的微博上有个湖北省的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向我求教怎么去读《易经》。因为他认为他对人生社会的思考转移到时间和空间上来了,所以他认为除了物理学的知识以外,他需要中国易经方面的书。这些让我觉得特别的有意思,我没想到这么小的年轻朋友对于中国的古老文化这么有兴趣,所以我也觉得让我更有信心,觉得中国这些经典还是有一种历久弥新的价值在,所以我也愿意推荐《易经》这样的书,让大家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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